白沙柔声安慰她，“莫怕，夫人并不难伺候，出手也阔绰大方。你还有一技傍身，不出三两年就能凑够赎身银子，到时候置些产业带回去一家子都能过上好日子。你离家早许是不知，当年豫州蝗灾后不久，朝廷就拨了救灾银子下去，从江南等地采购了数万石粮食运过去，你家里人定然都安好无虞。”

云枝吸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承姐姐吉言。”

她不想承认自己有心卖惨搏人同情。说了这么好一会儿话，白沙头上的帕子都凉了又忙起身给她沁热了再拧过来。“这水已经温了，姐姐且将就着敷一敷，我去小厨房里打些热水回来。”

不等她有动作，白沙就拉住了她，“别忙活了，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倒是好多了。难得见着同乡我心里也高兴着呢。过来坐下，多陪我说说话。”

“嗳，”云枝应了声又在床边坐下了，“说起来，咱们俩也不知道谁更幸运些，那家里一大家子二十来号人，那个男人是家中二子，平日里软弱沉默惯了，什么都听他老子娘的。”

白沙的神情有些恍惚，她自打离家从未跟人说过家里的事，不是因为没亲近的人，而是这些事是她心底难愈的伤痛，稍稍一碰触就痛得撕心裂肺。云枝安静的听着，白沙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她却从中听出了深刻的恨意。“那家里颇有资产，不说不缺油腥但鲜少断顿，老头子和老太婆疼爱长子长孙，想要送他去私塾读书，妄想供养一个读书人出来。可那对夫妻的小儿子还未成亲，不想出这五两。”

“我那年6岁，那家里也不是没其它女孩儿，但大的已经十一二岁，不但能种地下田，再过一二年就能寻个人家发嫁出去给那家里添一笔不菲的彩礼。小的又只有三四岁，人伢子根本不要。”

“所以那家里就一致决定将我卖了，不但能得五两白花花的银子，还能少一张吃饭的嘴。而那对夫妻竟也沉默，连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

白沙笑的惨淡，眼中的恨意毫无遮拦，云枝没经历过这些，但是却诡异的能感受到她心中那股子恨。因为她也恨过，也意难平过。她还未记事的时候父母就离异各组家庭了。她懂事后，每每看见别的同龄人回家有人问，出门有人送，心里不是不羡慕；看见别人都是家人呵护，生怕冷着热着不是不嫉妒；看见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弟妹撒娇痴缠不是不恨。她不止一次的想，既生下了她，为何不好好爱护她呢？爱她年幼，护她成长。为何要将她丢弃在一旁，任她跟野草一样受风吹雨打，受酷暑严寒。她周围那碎嘴的人说过很多难听的话，她也一度认为是自己做的不好，是自己不讨喜，是自己前世造孽，是自己没有父母缘，也曾自怨自艾，也曾堕落绝望。也曾变得人憎狗嫌，孤僻古怪，好似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孤独又可怜的游荡着，徘徊着，寻觅着。可后来，她年岁渐长，才终于明白，她有什么过错呢？她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懵懂无知，如一张白纸一般，这上面的痕迹色彩都是被人后天描摹刻画上去的。她的孤僻，她的冷漠，她的阴暗，她的假情假意，她的刻薄无情，她的嫉世愤俗，哪一样不是被他们逼的？明明，她也可以长成开朗阳光的模样，能在春日踏青，夏日听雨，秋日看花，冬日观雪；能笑对青山，能雨中嬉戏，能花丛扑蝶，能雪中起舞。明明，她也可以变成贴心善良的姑娘，在幼年淘气，童年苦恼，少年明理，成年感恩；会机灵古怪，会厌学贪玩，会体贴长辈，会懂父母苦心。明明，她也能不这么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