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火海，像一头猛兽撕咬着房屋。伴随着人的哭声，刀剑的寒光闪烁着，在火海和夜幕中撕出一条条血红的裂痕。

段小满伸手去拉母亲的手，但母亲只是轻轻推了下他，便再也没了动静。

她俯身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把短刀。

她身后，一个细长的身影鬼魅一样飘到段小满身前，他脸上戴了一个虎嘴面具，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这让段小满能看清他灰黑色的眼睛，他把剑举起，剑尖缓缓向着段小满递出，然后停在段小满额头上。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段小满的梦中，段小满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噩梦。他在成长过程中反复梦到过很多次那个戴面具的人，和自己母亲死亡时的场面，他问柳青青，什么是害怕？

柳青青那时候只有十一岁，她揉了揉脑袋上的小丸子，想了想说：“害怕就是哭！”

段小满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哭过。

凌云峰校场。

那剑字仍在风中荡动着，应试的上千人都还在脑海中和这个字的招意缠斗，段小满却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

楼上赤星子和几个长老正有说有笑，他深研《阴阳归藏真经》多年，灌以仙霞派武藏之基础，功力早到了仙霞派历代掌门未能企及之境界。自己用剑意书写的这个字，蕴含了仙霞派剑法精义，不料想竟会那么快被人在脑海中破掉。惊愕到站起身来盯着段小满上下打量。

身边护着他们的马师兄也觉震撼，赶到段小满身前甚至声音都有些颤抖的询问：“你……你是怎么破了剑招？”

段小满回答道：“我没有。”

“那你怎能从剑意缠斗中清醒过来？”

马师兄看了周围坐在地上眼睛勾勾盯着楼上“剑”字的众人，这些人的脸上展现的是一种痴醉又痛苦的表情。这是不同层次差距中上对下的制约。

他和自己同门这一百多人今天能正视这个字，足足花了三日，又有师父提点方才冲破字里的剑招。而眼前这个孩子，只花了一炷香而已。

在场仙霞弟子无不震惊非常，不再管自己带着的几人情况如何，全部过来把段小满围在中间。这时外围有人说了句：“让一下。”

众弟子立刻闪开，原来是赤星子带了几个长老走了过来。

几人面上皆微微有些激动神色，一个长老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破了剑招的？”

段小满一愣。只得把刚才的话又回答了一遍：“我没有破。”

那长老发出一声惊异，又问：“那有人把你喊醒的？”

段小满回他：“不是，我自己醒来的。”

几个长老互相看了一眼，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除非是资质愚钝到一窍不通看不出字上剑意，凡是入了剑意者，心念必然要被字上剑招缠住，如身处一个斗剑的幻境当中。除非找到剑招中的破绽，或有人在旁帮他破招，方能离开。

而且即便是他们几个长老，也要一时半刻才能脱离。不知道这个小子怎就如此轻松？

他们正疑惑间，又听段小满说：“这字上所含的剑招巧妙，我没学过武功，不知道该怎么破。所以剑招过来时，我没有守，也没有躲，只是挨了这些招。”

赤星子和几个长老听了不自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中似有无限深意。待笑罢了，赤星子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他伸出手拍了拍段小满的肩膀说：“小朋友，你很好。”

看段小满眨眨眼睛，赤星子又说：“今宵古师弟从茫荡山带回《阴阳归藏真经》之前，我从未想仙霞派会发展出如此之大。他自得机缘，本可一个人找个地方潜心苦修，他品质坚韧，心思细密，只要练上数年，一人成就，未必能小的过仙霞派如今之盛名，且少了许多麻烦。但他明知仙霞派式微，还是带了真经回来，邀我等师兄弟一起修炼。且力排众议，让仙霞人人可习此真经。”

赤星子说着又扫了周围各长老一眼，道：“我常常想，我们几人可说是同时习得《阴阳归藏真经》，可为何今师弟无论修为还是认知之境却要比我们高上那么多？我初时疑他有所藏，未能把自己所得所有经文给我们看。后来发现，原来只是他看破了‘痴念’‘执念’。他心境远非我们可比，自然修习无上大道更易。”

赤星子长袖一甩，向着城楼上那个大大的“剑”字挥动真力，只见一阵风起，写剑字的白布飘飘摇摇，显出一种即将下坠之感，字里的凌厉顿消。

众人脑海中的剑意纠缠顿弱，慢慢从字上回过神来，犹如大梦初醒一般，身上仍觉冷汗直流，一时不能说话。赤星子喝了声：“非要入我仙霞派的人，也可以出来了。”

四下无人作声，不少人尚在想他这话是何意。赤星子哈哈一笑，又说：“你们受天照会指使，想趁我仙霞派招募弟子之际，来这里捣乱，我们怎么能不知？”

他说着，段小满已是心中一惊，忙拉住一旁的柳青青，往校场边缘退去，又小声喊自己同行的周珩阿银等人，要他们赶快离人群远一些。

这时突然锵锵两声，有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入试者从怀中抽出兵器，向赤星子几人扑来。赤星子几人未动，早有仙霞派弟子出手将两人拦下。这两人均是好手，虽有四五名仙霞弟子拦下他们，但二人身法灵活，出手迅捷凌厉毫无征兆，一时竟不能将他俩拿下。

这边变故陡生，人群中又有数人取出武器，或是软剑，或是软鞭。分成几个方位再扑向几位长老。不过仍有门中弟子将其拦下，都未能近长老身边。也有些人突然跃起，抽出武器要向身边之人下手。但也被带领他们上山的仙霞弟子拦住。

前来入试众人多是少年，见此情况纷纷惊慌失措，又不敢和陌生人站的太近，因为不知自己面前的人会不会突然变脸。好在又有一批青霞派弟子赶了过来，各自持剑站到他们身前，要他们不必惊慌。人群这才稍稍稳住。段小满护着旁边柳青青，一边远远盯着场内情况，发现动手之人不过三十来个而已，而场内仙霞派弟子数百，心想这个天照会若是真要捣乱怎可能只安插了这点人手。果然，在围攻之下，这些人很快落了下风，被团团围住，拼了几次，都未能冲破包围圈。

这时赤星子旁边一个长老突然一晃，身形出现在五丈外一个守着入试者的仙霞弟子旁边。手如闪电般晃了一下，那名仙霞派弟子手上一物便被他拿去。旁人看这东西是个卷轴模样，不知什么情况，但段小满认得这名仙霞派弟子手里的是一枚他之前见小虎用过的“虎尾铁菱”。这东西威力极大，又涂有剧毒，一旦爆开必定不少死伤。段小满瞬间想到，仙霞派中有内贼。

‘虎尾铁菱’这东西狠毒无比，根本无法控制，怎可能会有人为了杀敌在自家人前使用？这个仙霞弟子必定已被买通，用这个制造混乱？

段小满这会脑袋转动的飞快，见那长老夺走弟子手中“虎尾铁菱”后竟然没有直接杀了此人，只是在他身上轻轻一拍，面容依旧温和，说了句：“好好护着这些入门弟子。”

随后转身回去。

他这一来一去变化飞快，众入试者只道是长辈临时叮咛了一下小辈。段小满却想到：这个长老好生厉害，他不直接击杀是为了防止动乱加剧，又防止众人对仙霞派生出不信任。但这一拍却应该是在这个叛徒体内埋下了一道暗劲，后面只要他妄动真气想要对别人下手，必然要受牵动立刻被这暗劲震死。

是了，人群和弟子中必然还有不少天照会安插的高手。不会少于百人，他们这次行动应该是借仙霞派之手杀掉这些来应试的普通人。到时候将锅甩在仙霞派身上，必然能使仙霞派于江湖中无法立足。但不知为何仙霞派发现了他们密谋之事，是以将计就计。不等他们有信号集体出手，就抢先道破了他们的计划。

那若没猜错的话，抢先动手的人应该也是仙霞派的人假扮的。只是为了引出来闹事者。虽只有一小部分上当，但先机已失，剩下的也不敢再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