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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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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

  全世界的土地加起来,全世界的财富、权柄和快乐加起来,也不及这一件事重要。

  复仇,复仇!恢复记忆以来,这个念头便一刻不停地燃烧着杰拉德,令他一站定,一坐下,就感到火烧火燎的焦灼。时间从他攥紧的指缝中滑过,等待布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穷奢极侈的浪费和挥霍。

  他一定要夺回摩鹿加,不惜任何代价,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他必将血洗耻辱,杀戮一切参与过迫害他的人,他会让这些人深深憎恨起自己的父母,因为是他们送自己的儿女来到这世上,并直面了他的愤怒。

  狂怒的幻想里,杰拉德紧握不实的利器,倾尽全力,在头脑中追逐、虐杀他的敌人——他的兄弟姐妹,以及为他们鞍前马后的拥趸,还有监牢里的处刑者、狱卒、审讯官、记录员……

  还笑吗?还趾高气扬吗?还能口吐狂言吗?啊,我记得你,你握着那把剔骨刀,还得意吗?还有你,你很喜欢烫的,是不是?炭盆,烙铁,你喜欢这些东西,对不对?死、死!都来迎接你们的毁灭吧,都去死!

  噩梦暂时结束了,杰拉德却依然陷在癫狂的臆想里,直到他把脑海里的敌人全化作血淋淋的残肢和肉泥,这暴沸的怒火才勉强平息了些许。

  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瞪着天花板。

  ——深夜万籁俱寂,这种环境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嘲笑,因为在片刻徒劳的发泄后,唯有窒息的沉默伴随他。

  杰拉德无法形容这种感受,这种混合了羞耻、仇恨、惧怕和灼痛的情绪。他瞪着遍布血丝的双眼,十指抓着枕下的匕首,一遍遍攥紧,又一遍遍放松,时刻等待将它势如闪电地扎进某个人的胸膛,或者时刻等待反抗不知名处束缚上来的铁索。

  “……时间,”他喃喃道,“时间,只要一点时间,我需要……时间……只要过去就会好的,是的,只要过去就会好的……”

  正如巫师念诵咒语一样,他在嘴唇里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这个词语。说来奇怪,他似乎从谁那里听过这种说法,尽管自欺欺人,但一股温暖的慰籍之感,却真的从心中升了起来。

  就这样,杰拉德时睡时醒,终于熬过漫长的夜晚。他在天蒙蒙亮时起身,双眼赤红,将从夏佐那里得来的摩鹿加名单扔给大副。

  “伪造一份夏佐·杜卡斯的私章,”他说,“他的父亲是时候该知道儿子的死讯了。”

  大副并不多言,鞠了一躬便退下。他是杰拉德,准确来说,是黑鸦救下的一个老水手,为人沉稳,十分忠诚。

  摩鹿加,杰拉德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过去的数十年来,他将它视作责任和所有物,费尽心思地建设它,使其发展繁盛,可那世人眼中的丁香之国并未回报他的尽心尽力,反而使他在自己的领土上受了严重的背叛和戕害。

  等着吧!他几乎咬碎了牙齿,等待你们真正的主人,并在等待中战栗!

  “首先,他一定会找到巴尔达斯·杜卡斯,告知他儿子的死讯。”

珍夫人捏着一根檀木的小手杖,在地图上轻点出葡萄牙的位置,“以此来寻求杜卡斯家族,或者曼努埃尔二世本人的支持。”

  “他会挑明自己的身份?”

舍曼歪头问。

  “也许会,但更大的可能,他不会。”

珍夫人懒洋洋地在躺椅上蜷成一团,靠上一面金黄的老虎皮,“你和我都知道,我们的兄长是一位多么心高气傲的统治者。”

  “那都是以前了,”舍曼说,“环境和身份足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尤其是,在堂兄给人当了一年多的奴隶之后。”

  珍夫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她花枝乱颤地笑了好一阵,才漫不经心地问:“对了,那个收留了他的人家,你查到消息了吗?”

  “查到了。”

舍曼说,“巴尔达斯之子派出去的死侍烧毁了他们原先的住宅,但是没能杀了他们。不过,更有意思的是这个。”

  舍曼在珍夫人面前铺开了一张羊皮纸,纸上描绘着一枚精美的蓝宝石戒指。

  “陶玛斯之眼?”

珍夫人皱起眉头,又轻快地舒展开来,“哦,我记得它……提多尔的苏丹把这颗宝石进献给我们的哥哥,我清楚地记得,它本来有成年男人的指节那么大,可杰拉德说,他正巧缺一枚像样点的戒指,所以将它磨小了整整一圈儿……但这跟陶玛斯之眼有什么关系?那次远航之后,戒指就不在他手里了,我知道他把它送给了一个娼妓,因为一场叫他满意的游戏。”

  “这家人与一支船队的主人来往甚密,而那位船长的手里就拿着它。”

舍曼耸耸肩膀,“这是他成功的关键,因为没有哪个主顾能够负担得起买下戒指的钱,因此,它比任何担保书都要来得可靠。”

  “这真巧,”珍夫人笑眯眯地说,“它会是一个障眼法吗?告诉我们那家人很重要,以此来转移一部分我们的注意力?我相信,这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舍曼微微躬身:“我会继续追查下去。”

  珍夫人挥了挥手,“现在他隐匿了自己的行踪,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善于打探消息的人往往也善于躲藏……”

  “那么,不妨把希望放在我们的新朋友身上,”舍曼微笑,银手套也跟着闪光,“按照您的吩咐,我找到了一位久负盛名的刺客大师。他不仅于寻人找物上造诣颇深,更重要的是,我听说,他会一种奇异的小把戏。”

  珍夫人饶有兴趣地重复:“小把戏?是什么样的小把戏?”

  “面对难缠的敌人时,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目标下一种毒,好叫他们分心。”

  “下毒?哎哟,坏家伙!这可不是一位淑女该听到的东西!”

  舍曼告饶地举起双手,轻笑道:“好吧,那也算不上什么毒,似乎只是一种奇特蕈孢制成的迷香,能够使人出现幻觉,看见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东西,从而引发目标的恐惧之心。无论多么棘手的强者,多么难搞的大人物,往往都会在这时候战栗不已,僵硬得像一根盐柱。这时候,刺客就能从身后一击必杀——好堂姐,放过我吧,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珍夫人的眼睛闪闪发光,她说:“大师说不定也只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而已。不过,那倒真是一种很有趣的迷香。能够使人看见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东西,杰拉德,你又会看见什么呢?”

  舍曼低声说:“这个问题很有难度,我想。毕竟,他被毁容的时候,跪在地上当狗的时候,还有他像个小姑娘一样尖叫的时候……太多选项,太难抉择了。”

  狮心女士放声大笑,这笑声比以往所有的笑更加真心实意。

  “找到他,然后就让那位刺客大师先款待他一次。”

她意犹未尽地抚摸头骨,“我要像猫抓老鼠那样对待我们亲爱的哥哥,这才是最有意思的游戏!”

  “是,我明白。”

  夏暮的夜晚,杰拉德坐在窗边,凉爽的微风,没能给他带去丝毫慰藉。

  距他离开小楼已有足足三月的时间,除了抵御频繁的噩梦和失眠,他还在等待珍·斯科特的动作,面对这个坐拥整个摩鹿加的权势财富的敌手,哪怕他再小心谨慎,也不可能一直躲藏下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存在,就一定会出现蛛丝马迹,杰拉德深刻明白这一点。

  即将到来的,是杀手,是海盗,还是接到悬赏的亡命之徒?

  他的鼻尖微微一动,敏锐地闻见了什么气味。

  ——幽幽的香气,犹如名贵的花朵,在暗夜里含蓄地绽放。

  “杰拉德……”

  就像过电一样,杰拉德浑身一颤,当即失措地转过头去,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下,他几乎是凝固了,只有瞳孔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阿加佩站在门前,一束月光照射到他雪白的脸孔上,令他看上去简直是半透明的,是不存于世间的海上精魂。

  他轻轻地呼唤:“杰拉德……这是第二次了,你为什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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