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崔朗就醒了。醒后眼睛瞎了，彻底成了废物，衣食住行全靠人照顾。那几年，顾长宁受尽白眼不说，无法出宫，与顾家人断了联系，还被宫人欺负。崔朗看不见，时常在屋内一坐就是一整夜，性子更是阴晴不定。她找了很多医书，勉强给崔朗治病。三年如一日，她为他卑微求药，为他冒风险去联系宫外卫家家的人。宫人欺负他，是她拿起扫帚将人赶走，她是卫家金尊玉贵的女儿，却活得如蝼蚁。宫中波澜诡异，处处透着杀机，崔朗活着，就是其他皇子的眼中钉，他们不如意就会来找崔朗麻烦，打他骂他辱他，也是她挡在他的面前。三年后，崔朗复明，看到她的第一眼不是欣喜，而是失望。三年风霜下，她早就不是千金大小姐了，只是宫中卑微的妇人，自己浆洗衣物，自己缝补，甚至要拿着绣活去换吃的。曾经一双白皙如嫩藕的手，枯瘦如腊月中的长竹。崔朗复明后，重得新帝恩宠，成为新帝。顾长宁也在御史的建议中成为皇后。封后旨意刚下，随之而来是一道立为贵妃的旨意，崔朗封了京城颜家的女儿为贵妃。三年来，她竟不知崔朗心中藏着一个女人。崔朗与颜氏女早就是公认的一对璧人，更是青梅竹马，而她，是一个笑话了。当年冲喜的时候，有人提及颜氏女，不想，崔朗拒绝了。崔朗爱颜氏入骨，不愿她吃一点苦，生生拒绝了先帝的旨意。最后，先帝挑上了她。“顾将军死了，被万箭穿心，万马践踏，尸骨都没有。”

宫人的话让顾长宁回过神，她睁大了眼睛，她的弟弟顾明也死了。那年崔朗复明后，顾明找到她，想要辅助崔朗登基。三年来，顾明自己有了一番出息。是顾明帮助崔朗登基为帝的，可如今，京城内最得意的是颜家。颜贵妃生下长子后，颜家更是平步青云，颜父颜弟更是身居要职，颜家旁支都手握实权。如今的颜贵妃有儿子有皇帝的宠爱，还有依靠的母家。顾长宁连最后的弟弟都没有了。自己也是病入膏肓。顾长宁的身子早就熬坏了，陪着崔朗的时候太过操劳，冬日里下水洗水，感染风寒发烧都没有大夫来医治。立后之后，她的病成了痼疾，也颜氏斗了两年之久，心力交瘁。已然油尽灯枯。她要死了，颜氏女可以成为皇后，终于成为了崔朗的正妻。可她不甘心，明明自己才是崔朗的妻子，自己陪他吃了那么多苦，颜氏坐收渔翁之利。她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努力抬起头，殿门豁然开了。崔朗慢慢走了进来，一如既往般俊秀，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痕迹。二十三岁的崔朗神色疏冷，剑眉星目，怀中抱着一个孩子，他走过去，将孩子放在皇后身侧，“皇后，朕将贵妃的孩子抱来，他是你的孩子了，不会有人再说你无子不配为后了。”

卫长宁浑身抖得厉害，低眸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你不怕我杀了他。”

“皇后，你最是懂礼，该知晓这个孩子对朕对你都很重要。这是朕的皇长子。”

崔朗不悦，“他是你的孩子了。”

卫长宁伸出干瘦如材的手，冷冷地看着婴儿，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捂住婴孩的嘴巴。崔朗上前，挥袖拂开皇后，怒斥一声：“你疯了不成。”

被病痛折磨的卫长宁被狠狠地一推，脑袋磕在了床栏上，疼得闷哼一声，她用尽力气爬了起来，“妾疯了还是陛下疯了，这是颜氏的孩子，妾如何会认他做子，还有，顾明死了，你瞒我到今日，是何目的。”

满殿朝臣都说她刻薄寡恩，善妒歹毒，苛待颜氏，没有容人之量。崔朗竟将颜氏的孩子送到椒房殿，是觉得她被骂得还不够吗？崔朗抱起孩子，面上多了两分柔意。卫长宁抬起眼帘，说道：“陛下对妾，从未温柔过，当年你看不见，也没有对我笑过。”

“你提过去的事情做什么。”

崔朗最忌讳人提及旧事，“你已是皇后，该满足了。”

“我该满足？妾乃是大将军之女，嫁给你冲喜，你双眸不明，是我照顾你，陪着你吃苦。你被圈经被人欺辱，是我挡在你的面前。我以为你复明后，会善待我，我二人苦尽甘来。”

“可你选择了颜贵妃，给她宠爱不够，还给她子嗣，崔朗，这就是你的报答吗？”

崔朗皱眉，淡淡道一句：“先帝当年指婚，指是不是你，是顾秀宁。”

皇后豁然抬首，吃人的目光落在崔朗身上，“你说什么。”

顾秀宁是她大伯的女儿。崔朗敛衽坐下来，广袖轻拂，指尖轻轻拂过婴孩稚嫩的脸蛋，认真说道：“你大伯父不过是五品的官儿，而你父亲生前曾任大将军，如何也选不上你去冲喜。”

“是顾家……”顾长宁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住了崔朗的袖口，用尽浑身的力气，眼中皆是不甘与憎恨。崔朗低眸，继续说道：“是顾家与陆家，成亲后，陆家进言，陆家说你爱慕朕多年，这才代替姐姐入宫冲喜，先帝才没有怪罪。”

“皇后，你知道是哪个陆家吗？”

京城能有几个陆家，自然是安国公府陆家。陆家嫡长孙陆睿与顾长宁曾有婚约，不知为何，在接到冲喜旨意的日前，陆家退婚了。顾长宁骤然松开崔朗，原来一个人蠢到了被所有人算计都不知道的田地。先帝选的是顾秀宁，顾家与陆家，齐齐将她推进了火坑里，崔朗登基后，她还处处提携顾家。原来，自己一直都是最蠢的。她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再见崔朗，“陛下，妾累了，这个孩子不用记在妾名下，妾死了，他的母亲就是皇后了，便是嫡长子了。”

顾长宁已油尽灯枯，心中最后一口气也散了。枯败的双手从华丽龙纹的袖口上无力脱下，崔朗面无表情地凝着那双手，自己看不见的时候，那双手贴着他走了三年。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他蓦地回神，看向对方，“皇后。”

哭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他莫名烦躁，崔朗抱着孩子，匆匆离去。皇帝走后，顾长宁撑着坐了起来，眼神憎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原来，她一直帮着陷害自己的‘家人’。这一切真不值得，都不值得。如果，能重来一回……片刻后，宫人入内，殿内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娘娘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