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夏蝉低低叫了起来，顾长宁睡得正香，谢凛便睡不着了。顾明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谢凛的耳朵里，谢凛嘲讽一句后，副将也不敢接话。谢凛入军营时，顾照已成名，顾照的战略计策都传授给了谢凛，于谢凛而言，顾照是恩师。听到顾家玷污他生后名声，忍不住动了怒。寒症发作后，遍体冰冷，谢凛又冷又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让人去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身子不同，有些长得快，有些后长，都是因人不同。不能因为顾长宁长得快些，就觉得她不是顾照的女儿。顾照有那么傻？副将退下后，谢凛阖眸，眼前浮现幼时顾长宁胖乎乎的模样。顾长宁是在西边战场上出生的，回京时已有一周岁了。周岁多的孩子，满地打滚，顾长宁闹腾了些，什么坏事都干。顾照夫妻宠着她，带在身边，宠爱之心，人人都看得清。谢凛唇角泛起两分薄凉的笑。夜黑得深沉。＊＊＊＊顾长宁睡了一个好觉，起得也晚，周晏拿了账簿过来，教她看账簿。刚翻开两页，对门的张老夫人与张小娘子来了。顾长宁诧异，昨日相助之恩还没有去感激，她令人去请，自己去花厅。一老一小由婢女请进来，张小娘子冲着顾长宁眨眨眼睛，先开口：“姐姐不知我是谁，我唤张名姝，姐姐可以唤我阿姝。”

顾长宁亲切的唤一句：“阿姝。”

“叨扰了。”

张老夫人望着顾长宁，唏嘘一句：“你阿娘若在，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母亲去后，我就没见过你了。顾家将你藏得严实，也不带你出来赴宴，说你身子弱，吹不得风。”

“我身子骨不差的。”

顾长宁回笑一句，长发盘成落云髻，雪白的脸颊上带着几分软糯，眼睛尤为明亮。张老夫人心思细腻，观察女孩容貌便知她的心思，叹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些旧事。”

顾长宁不解，她与张家并无牵扯。前世里，张壁与崔朗唱反腔，总是气得崔朗吃不下饭，甚至，张壁反对立颜氏为贵妃。因前世里的缘故，她对张壁的印象不错！张老夫人说道：“十多年前，你父母回京的时候，有些嘴碎的说你不是顾大将军的女儿，顾大将军听闻后直接杀上对方的家门，让对方赔礼道歉。”

“你的身份，本与我们这些外人无关。且顾大将军动怒，风波平息，本该就此罢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家人未必没有打消疑虑了。”

“说些不该说的话，听闻当年顾大夫人想将她娘家的堂妹给你父亲做续弦。你父亲旋即收养了顾明，家族中的事情，无非是利益钱财罢了。顾家二房无子，顾元墨习武，总以你父亲的名声出来与人打交道。”

顾长宁凝眸，她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旧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话。张名姝悄悄说道：“顾元墨被人盛赞有你父风骨呢，京内武将都喜欢他呢。也有人说一点都不像的。”

顾长宁抿唇笑了，“阿姝的话，我爱听。”

“呀，我都是传话的，可不能当真。”

张名姝羞得以袖遮面，又觉得顾长宁瞧着闷闷的，说话却有趣，忍不住又说道：“我还听说，顾将军成名前，不过宫廷内金吾卫的小小指挥使，是你阿娘慧眼识珠，不嫁皇子，嫁给了你父亲。”

顾长宁咦了一声，“还有这件事？”

话说完，她看向张老夫人。老夫人年长，过去旧事，该是很清楚。张老夫人却缄默，闭口不言，起身要走了。张名姝动了动嘴皮子，“姐姐当作趣事听就后了，我与祖母先走了。”

张老夫人脾气急，来也匆匆，走也匆匆，顾长宁一人坐在厅内。她歪着头想着张家小娘子说的趣事，张老夫人闭口不提，是对皇家的尊敬。阿娘舍弃皇子选择父亲，对于皇家而言，也是不可声张的事情。周晏捧了冰酥酪进来，雪白滑口的酥酪上挂着晶莹水珠，顾长宁眼睛睁大了。“天气热了，小主子可要用一些？”

周晏口中说着，将酥酪推到顾长宁的面前，“夏日吃这个，最舒服了。”

顾长宁眼巴巴地望着酥酪，她就吃过一回，是顾元白从外面带回来的。那回，是她去找顾秀宁，顾元白顾元墨从外面回来，给顾秀宁买了酥酪，她不识酥酪。顾长宁趾高气扬的炫耀起来，说是京城内时兴的吃食，吃一口，嘴里冰冰凉凉的。顾秀宁嘴里说着，手上却不想分她些。翌日，顾元白过意不去，给她买了一盏回来。但顾元白说寒凉，再也不肯给她买了。接过酥酪，她盯着上面的酥山，口齿生津，刚张了张嘴，面前多了一个人。一袭月白色袍服，广袖儒雅，她抬了抬头，“大司马。”

“你还有心思吃酥酪？”

谢凛的眼睛也落在了酥酪上。顾长宁红着脸，没出息地将酥酪递给谢凛，笑意殷勤：“大司马热不热，从隔壁走来也很热的，您吃。”

周晏嘴角抽了抽，刚想说大司马寒症犯了不能吃，就见大司马长手一捞，将酥酪接了过来，挖起一勺就吃了。顾长宁眼巴巴地看着，怎么就来的那么巧呢，晚来半刻不好吗？谢凛大口吃着酥酪，身形懒散，不顾顾长宁委屈的眼神。一盏酥酪罢了。他很快就吃完了，阔气的将碗递给周晏，“吃了你的酥酪，带你去看一件趣事。”

顾长宁捏着袖口，不明白谢凛的意思，“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敢不敢去？”

谢凛语气轻蔑，儒雅的月白色衬得他俊美无双。顾长宁望着他，前一世，见过大司马重甲之貌，战神之色，犹如天降，更若天神。再观眼前的男子，实难想象是同一人。恍惚一瞬后，她点点头：“敢！”

“走！”

谢凛起身，腰间的白玉轻曳，在天光下反射出熠熠光色。周晏也跟着恍惚，“就这么走？小主子换身衣裳。”

“你们主子这样很丑？”

谢凛歪着头凝视周晏。周晏吓得后退一步，这尊神装什么稚气呀，歪着脑袋很吓唬人的。“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给主子准备些路上吃的，还有茶水之类的。”

周晏魂魄都没了。“马车上有。”

谢凛抬脚走了。顾长宁眯着眼睛笑了，这样的谢凛，神鬼莫沾，莫说是周伯伯，就连作为皇帝的崔朗都受不住。“周伯伯，没事的，我相信大司马！”

说谢凛出去了，周晏招呼婢女赶紧去准备，自己推着顾长宁朝外走。“快快快，点心装盒、帷帽、帷帽……”“快点啊，大司马不等人，别让小主子饿着肚子。”

“速度快些，哎呦，你在干什么，跑起来啊，动起来。”

顾长宁听着周伯伯急切的声音后笑得露出糯米小白牙，她忙安抚周晏：“大司马说了，都安排好了，您别急。”

“安排好？大司马穷得叮当响，自己一件衣裳穿几年，府里看不到几个婢女，都是将士。哪里有钱给您安排点心吃食，您就听我的。”

“刚刚您也看到，他连您的冰酥酪都抢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顾长宁哭笑不得，谢凛哪里穷了，那件衣裳穿得很好看呀，儒雅俊美，恍若谪仙。忙碌一阵，好不容易上了马车，猛地对上谢凛冰冷的眼神，顾长宁心口一跳，兀自解释：“大司马、您、您不穷了。”

您富可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