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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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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庆功宴是七点开始,裴恕与贺闯都在受邀之列,两人同赵昌和谈完便返回了酒店。

  赵昌和虽未给明确的回复,却像是长辈担心晚辈选错路一样,仔细问了一下要挖易睿锋的那家公司具体是什么情况,所以裴恕这个策略基本可以说已经奏效了大半。

  只不过,一路回来,两人都没说话。

  裴恕是前一天晚上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了,就算开口也基本只谈Case相关,和前阵子简直变了个人似的,有种生人勿近的冰冷;贺闯则微微拧着眉头,似乎一直在思考什么事,直到被带进了包厢坐下,才有些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宽敞的大包厢装修豪华,服务生们沏了茶上来,依次给每个人斟上。

  在座的全是这个行业里说得上话的人物,甚至连国际猎连的几个人都已列席。

  施定青的座次与庄择挨着,若无其事地同其他人谈笑;裴恕则同孙克诚坐在一起,由孙克诚出面寒暄,自己却不怎么开口。

  快到七点,人基本齐了。

  只是陈志山扫看一眼,唯独裴恕旁边还有个空位,不由有些纳闷:“林顾问还没来吗?”

  原本热闹的场面,也不知怎的,忽然微妙地安静了片刻。

  有人在看裴恕,有人在看贺闯,也有人在看施定青,甚至还有人瞅薛琳……

  贺闯下意识看了那张空着的椅子一眼。

  裴恕则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没动。

  一桌人里有这么多冤种,傻子才来呢!

  白蓝不由腹诽了一句,可嘴上却是绝不错过任何一个能黑林蔻蔻的时机,立马阴阳怪气道:“人家可是要拿金飞贼的,这会儿要么在见客户,要么在搞定候选人,哪儿能跟我们这群废物一样还坐在这儿吃饭浪费时间的!”

  一句话骂了林蔻蔻,骂了整桌人,甚至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众人不由冷汗。

  白蓝却满不在乎,大大咧咧道:“别等她了,上菜上菜,开饭开饭!”

  陈志山只好让餐厅这边先上菜。

  这种场合属于纯粹的应酬,又因为把国际猎连的人叫来了,大家说起话来便显得犹为热情,犹为体面,也犹为虚伪。

  施定青前阵子投资教培行业失败的事情早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然而现在坐在这儿却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仍旧是八面玲珑,谈笑风生。

  裴恕冷眼旁观,心里的厌恶却是一层一层上升。

  在听见施定青开始和国际猎连的刘易斯交流起来之后,他终于没忍住,轻飘飘地插了一句:“现在全球经济都不怎么好,企业都在裁员,作为猎企,整体上的市场份额明明是越来越小,施总怎么会说这行前景值得期待?”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都知道歧路和航向不对付,但这毕竟是两个公司之间的矛盾,而且裴恕自打坐下来之后便没怎么说话,众人便以为两家公司的话事者之间该是没有什么私人矛盾,至少能维持个面上的和平体面。

  可谁想到,现在就杠上了!

  施定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是若无其事模样,似乎也没动怒,只道:“整体用人需求减少,可对高端人才的需求却在上升。总之,航向这几年来的发展有目共睹……”

  她只用一句话应付了裴恕,便转过头去继续跟国际猎连的人说话,仿佛裴恕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然而裴恕又插了一句:“施总说的有目共睹,指的是先开功臣,后除良将,只留下了一帮酒囊饭袋,以至于不得不找个干裁员来当总监充数吗?”

  “……”

  整个包厢里忽然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怼一次也就罢了,怼两次,要说只是公仇没点私怨才见鬼了。

  就连国际猎连几个美国人不太懂中国文化,这会儿也都从众人的表情里品出些不对劲来,带了点不安,不再说话。

  只有“来充数”的庄择,因早年就与裴恕熟识,对他和施定青、林蔻蔻的关系一清二楚,此刻亲眼目睹饭局上上演起如此精彩的母子对决戏码,不由充满了看戏的兴奋,恨不得叫个交响乐团来给他们助兴,好再撕得响亮一些。

  施定青脸上原本毫无破绽的笑容,有了一分僵硬,只是她看了一眼裴恕旁边空着的那张椅子,终于还是流露出几分锋芒:“裴顾问真是年轻人,气也盛。不过我还是比较青睐你们公司现在的林顾问,人缘好,脾气好,今天这种场合,她没来真是可惜了。”

  裴恕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面容,几乎瞬间封冻。

  旁人听了只以为是施定青明褒林蔻蔻暗贬裴恕,说他不如林蔻蔻会做人。

  然而裴恕盯着施定青那一抹笑,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话里有话,在暗示什么。

  一顿饭结束,林蔻蔻也没现身。

  裴恕与施定青却在众人离开包厢后,留了下来,隔着一张偌大的圆桌,面无表情地对视。

  施定青坐着,裴恕站着。

  他一手插着,身形峻拔,声音里不带半分情感:“就算找来庄择,也救不了航向。我说过,你在你来,我就会打到哪里。”

  施定青只道:“我很惊讶,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长进也没有,一点也不像个成熟人的处事。”

  裴恕皱了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对她的厌恶,甚至轻蔑:“只是不像你罢了。毕竟这世上跟你一样,看见相处过二十年的人倒在地上动弹不了,还能只看两眼转身就走的人,的确不多见了。”

  施定青淡淡纠正他:“我打了救护车,你应该感谢我。”

  裴恕冷冷道:“他是追出去送你才摔下楼的!”

  施定青只道:“那又怎样呢?能救人的只有医院,只有医生。我留下来看着他,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裴恕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刚将车开出车库,接到邻居的电话,回到家便看见裴远济后脑着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施定青不见踪影。

  直到人从ICU出来,他回了家,查看当时装在门口的监控录像,才发现当时施定青就站在裴远济旁边。

  他是追着她出来时,不慎摔倒。

  但施定青弯身查看了片刻,只是低头打了个120电话,给隔壁邻居留了个信,便拖着行李箱离开,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哪怕一眼……

  而裴远济说不出话来,却一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昏迷过去。

  ——这就是施定青,极致的理性,带来令人战栗的悚然!

  一旦忆及往昔,裴恕心里便戾气横生:“用处?对,在你眼里,不管是一件东西,还是活生生的人,都只需要用‘有没有用处’来衡量。你在学校拿到教职了,他就没用了,拖你的后腿了;航向蒸蒸日上,发展起来了,林蔻蔻也没用了,可以卸磨杀驴了;等将来庄择没用,你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在你心里,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舍弃、不能替换的吗?”

  施定青冷酷道:“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裴恕道:“你真让人感到恶心。”

  施定青却忍不住笑了:“恶心?你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可你身上除了心软这一点像他之外,又有哪一点不像我呢?”

  这个家庭里,母亲扮演的更像是父亲,强势、理性,处处要求完美无缺,父亲却似乎扮演了母亲的角色,宽厚、容忍,甚至有些懦弱。

  裴恕是在施定青那一套近乎严苛的标准下长大的。

  她不容许自己儿子输给任何人。

  而人总是慕强的。

  尽管裴恕心里充满了反感,却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潜移默化地模仿了施定青的大部分行事风格,而他也在一次次的自我审视之中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裴恕看着她,慢慢道:“正是因为像,我才更感到恶心。”

  施定青:“……”

  至此,她终于微微色变。

  林蔻蔻堵了一路的车,终于回到酒店,来到包厢时,看见的就正好是这一副对峙的场面。

  于是脚步忽然停下。

  她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施定青,也看着里面的裴恕,一时竟充满了恍惚的错觉。

  施定青看见她,坐着没动。

  裴恕看见她,却是直接收回目光,一句话也不愿多讲,径直从她旁边穿过。

  林蔻蔻怔了片刻,抬步便想追上去。

  然而,包厢里,施定青淡淡道:“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林蔻蔻复又顿步,回过头看向她,但静默许久,没有说话。

  施定青便问:“你还好吗?”

  她这话的语气,是如此稀松平常,甚至透着一种自然的熟稔。

  就仿佛还在当年一样。

  林蔻蔻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复杂,声音却平缓无波,只道:“如果你指的是我终于知道了这些事,那我还好。”

  施定青道:“你不后悔当年帮过我吗?”

  林蔻蔻便想,他们的确是母子,连问的问题都相差无几。

  于是突地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她想起了那一年,坐在学校教学楼外的长椅上,师生两人都久久没有说话。末了,是她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无论最终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而现在……

  林蔻蔻注视着她,道:“无论今天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认为当年的那个施定青是在欺骗我。每个人对痛苦定义和忍受力不一样,有人觉得刀砍到身上是痛苦,有人觉得自己不够有钱是痛苦;有人可以忍受每顿咸菜泡面,有人一顿不吃山珍海味都受不了。你忍不了,不想忍,就有权利做出选择。我不会为我过去的选择后悔。”

  施定青又问:“现在呢?”

  林蔻蔻只道:“现在我只是要为过去的选择支付代价罢了。”

  施定青看着她,忽然沉默下来。

  林蔻蔻也并无再与她叙旧的意思,说完便快步顺着走廊而去,终于在电梯前面,追上了裴恕。

  裴恕不看她,按开电梯便要进去。

  林蔻蔻冷冷道:“你对你该恨的人,就这么仁慈,见了面都得绕着走吗?”

  “……”

  裴恕瞬间停下了脚步,终于回头看向她。

  林蔻蔻懒得废话:“你不是对沈心的Case有意见吗?那我告诉你,我不可能改变我的策略,也绝不会阻止候选人离婚。”

  裴恕瞳孔微缩。

  林蔻蔻却一扯嘴角,竟将刚才带上来的文件夹递向她,近乎挑衅地一笑:“这是资料,我给你。贺闯已经抢了我一个候选人,你要有本事,不妨放马过来,看看这个候选人你抢不抢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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