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小小的身影，此刻似乎变得无比高大起来。两人并非不知道世上有这种学问，自春秋战国的《墨经》开始，就有无数杂书在阐述这些。但当朱瞻壑真正将这门学问整合起来，描述出它的前景，两人才真正感受到其潜力！朱棣喉咙发干，眼前无数道重影闪现，似乎又回到了在京城、朱元璋还活着的时候……“你们要做对大明有用的藩王，而不是趴在老百姓头上的吸血虫！”
朱元璋对诸皇子的训诫声振聋发聩，犹在耳边。这一刻，朱棣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眼下朱瞻壑说的这些，不就是成为一个有用藩王的路吗？让更多百姓吃饱饭，还有比这更有用的吗？只不过朱棣的志向不仅限于此，他还有野心，要做个开疆拓土的皇帝。道衍愣神了良久，也渐渐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说道：“见微便能知著，仅仅是一个矿筛，便能由此悟到学问，再由学问到实用的百姓民生……”“长孙殿下，果真太祖皇帝选择你，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再次说出了这句话。“若此学问能发展起来，日后殿下必将成为一代宗师，说不定能达到超越朱子，比肩孔孟的地步。”
“此话当真？我老朱家也能出这种人？”
朱棣闻言也回过神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只有成为显学，被发扬光大，其创始人才会被奉为“圣人”。但在当今的大多数人看来，什么农具、矿筛，不过是些微末之道。大多数人所承认的主流学问，还是孔孟之道，还是修身养性。因为这些东西是上升的渠道，是科举做官的渠道。即便是朱棣也不得不承认，一种学问，必须要有人追捧，才会扩大影响力，才有被发扬光大的机会。研究犁耙、矿筛的学问于科举并无任何进益，连被追捧的基本条件都达不到，又如何发扬光大？“只有更好，没有更坏。”
老和尚却目光锐利，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王爷，难道您没发现，长孙殿下的说的这种学问，目前来看与当下的程朱理学、孔孟之道，并无任何冲突吗？”
“孔孟侧重心性，求诸于己。”
“而长孙殿下所说的学问则是侧重外在，求诸于世间万物。”
“两者方向不同，不仅不冲突，而且能和谐共存。”
朱棣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这……”随后，他才真正激动起来，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壑哥儿，你真能研究这种学问？”
“这……这该叫什么？朱学？”
朱棣已经开始为这门学问想名字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不，不行……这也太便宜朱熹那老头子了，万一别人以为是他想出来的怎么办？”
他额头上横纹紧皱，显得异常在意和紧张：“叫明学……也不行，太笼统，燕学……万一本王日后当了皇帝呢……”朱瞻壑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爷爷，这门学问，叫科学。”
科学？朱棣与道衍和尚同时怔住。“就是科学。”
朱瞻壑果断而坚定地定下了这个名字，也并未再说自己的计划。他知道，自己今天给朱棣与道衍和尚带来的震撼已经够多了，现在还是把时间留给他们，缓解冲击……与朱棣一样，朱瞻壑也有自己的野心。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朱瞻壑前世是个文科生，最擅长的不是物理、化学之类的学问，他真正研究最多的还是人文科学。至于能做出改进型矿筛之类的改进装置……一方面是因为朱瞻壑在研究各种工具演变史的时候，从古籍上得知。另一方面则源于他的高中物理水平和异于当今大明的后世眼光和思维。而人文科学中的政治学、经济学、哲学……将现在的各种学说都囊括在内，并且做了更细化的分类！这才是朱瞻壑的野心。而要用这些学问来强化大明，培养出各种科学人才，实现自己对朱棣画的饼，也难免会同当下主流的程朱理学产生冲突。朱瞻壑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程朱理学是太祖皇帝朱老爷子精心挑选出来的，最适合统治者的学问。他老人家甚至还专门为科举挑出了八股文这种东西，就是想把所有不安分的可能都按死，让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永世不更。作为既得利益者，朱瞻壑本不该去改变这些，但一来朱元璋选定的东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用。二来，只有朱瞻壑知道，世界的形势却不同了！早在三百多年前的北宋熙宁二年，也就是王安石刚刚开始变法的时候，遥远欧洲的泰晤士河谷地，就有一群学者开始在名为牛津的地方讲学，并在二百年前发展成了牛津与剑桥两所大学。早在一百多年前的元初，马可波罗便将繁盛昌明的中国写进游记，在元世祖忽必烈的派遣下返回欧洲。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着发达的工商业、繁华热闹的市集、华美廉价的丝绸锦缎、宏伟壮观的都城……遍地流淌着奶与蜜。书中的内容，使每一个读过的人都无限神往。而且朱瞻壑还知道，就是现在，欧洲的文艺复兴已经初具雏形，下一步便是席卷欧洲诸国的思想解放风暴！大明还在领先吗？这个王朝已经走过了他六分之一的寿命。再等不到一百年，葡萄牙和西班牙便会签订下那份有名的“瓜分世界协议”，随后两者便开始在大明的家门口劫掠，攫取海量财富，并租借广州澳门……这是全世界范围的竞争，是种族的接力竞赛。朱瞻壑觉得，如果自己重活这一世有意义的话，那不该是当个皇帝，享受前世从未享受过的乐趣。而是避免前世发生在这个伟大民族上的悲剧，让山河破碎、神州陆沉、流血漂橹的一幕幕悲惨画面不再发生。让这个一直领先世界的古老民族，继续保持他的地位。令日月所至，皆为明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