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泰似有意似无意地往侧方的勋贵群体中瞥了一眼，继续道：“但这些贼人污蔑陛下，想必是有所谋求。”

“依臣之见，不是在外藩王派出的人马，便是被囚京中的几个藩王余党、家眷在暗中作祟。”

先前五个藩王被废为庶人，流放各地。但中途朱允炆不放心，又将齐王朱榑与代王朱桂召还回京囚禁起来。此外京中还禁着许多藩王的亲子，这些人大多也是来吊唁朱元璋，被朝廷滞留至此。齐泰抬起头，望了一眼朱允炆难看的脸色，继续沉声道：“陛下若想止此妖风，可下旨各藩，再削其护卫俸禄，以警有异心之辈。”

朱允炆听得咬牙切齿。但还未等他开口，朝中另有一名穿着绯袍、身材微胖的官员便站出列来。“陛下，臣与齐大人所见略有不同。”

朱允炆立即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伸手道：“黄先生请讲。”

满朝官员又将眼神聚到了黄子澄身上，目中神情不一，但都无一开口。大家都知道，两人意见不好。往往齐泰赞同的事，黄子澄都要反对一番的。黄子澄先是笑着侧眼望了齐泰一眼，随后才道：“陛下，先前齐大人之言只是猜测，并无实证。”

“就算猜测为真，也并非所有藩王都做了恶事。贸然惩处，必有大多人是无辜受罚，定会心生怨气。”

“无实证是为风闻，如此之下非但会令陛下与天家骨肉生隙，还会让陛下正应此流言，背上残暴之名，实非良策。”

朱允炆叫他这么一说，转而又恍然大悟，觉得黄子澄说的才对，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齐泰。齐泰脸色一沉，当即驳道：“黄大人，如今京中流言四起，你我为人臣子，最紧要的便是要让君主免为恶名所污。”

“如今陛下为此所扰，含垢忍辱、外感内伤，唯有此策方可最快令小人息声。”

黄子澄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却道：“然不可只顾眼前，不顾将来。”

他向上方端坐的朱允炆一拱手，当即道：“陛下，依臣之见，不若以王道化此流言，只要推行仁恕，些许污言秽语必如残雪遇骄阳，不攻自破。”

朱允炆眼前一亮，直起了身子。黄子澄顿了片刻，接着道：“只要陛下将如今滞留在京城的王子王孙尽数遣返，以宽仁待诸藩王。”

“此举不仅能彰天家亲亲之谊，消解流言，更是可令诸王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真心归附，日后流于青史，想必也是一段佳话。”

朱允炆的眼睛越听越亮。削藩也不可能把二十多个王爷全削了，他朱允炆肯定要和剩下的诸王长久相处。若现在就能收买人心，让那些王爷听话，不管是目前削藩，还是日后相处，都是事半功倍的。但不料齐泰闻言后，脸上却隐现怒色。“黄寺卿此非戏言耳？若放……”然而，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上方的朱允炆打断了。“好了，无需再吵。”

朱允炆望着两人，目中带着几分感动：“朕知道，齐卿家是为了朕好，黄先生亦是为了朕好，两位就不要再争了。”

两人当即不再言语。朱允炆又思索了片刻，这才道：“要惩还是要放，容朕先思虑几日，此事暂且搁置……”接着他又话音一转，语气也沉了下来：“不过京城中的流言却不可放松。”

“着五军都督府，即刻清查！”

几个都督当即有些傻眼。五军都督府向来都是统兵打仗的重地，可自从建文朝以来地位就日益下降。如今更是连这种清查流言的事都摊派到了他们头上。接下来，是不是皇帝家走了个猫，文官府上跑了只狗都要来找他们？但眼下却并非纠缠的时候。“臣领命！”

几位都督以此出列，垂首应是，面色难看无比，其中就有徐增寿。下方的勋贵们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大家万万没想到，文官们吵了一早上，最后这屎汤子一样的差事竟然被扣到了自己等人头上。清查流言这样的事情，向来是吃力不讨好的。若是搞得力度大了，那些疯狗一样的言官们就会扑上来咬人。说他们借着陛下的命令扰民，搜刮财产。可若是搞得力度小了，又起不到效果。到时候，在陛下面前还是同样会吃挂落。简直横竖不是人！感受着周围那些文官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众人心中纷纷感到一阵恶寒。……散朝后，五军都督府衙门。朱紫齐聚一堂，俱是在都督府中任职的勋贵。“唉~”掌左军都督府的曹国公李景隆率先叹了口气。“今天明明是坐山观虎斗，看那齐泰与黄子澄二人你争我骂！怎么最后又落到咱们头上了！”

魏国公徐辉祖也在这里，他掌管最为重要的中军都督府。此刻也是叹了一口气，显然觉得这差事实在不好做。勋贵们明面上以爵位最高的曹国公和魏国公为首。此刻，见了他们二人的态度，其他人也都抛开顾忌，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不只是这次的新仇，还有挤压已久的旧恨。太祖年间，五军都督府一发话，连兵部尚书这样的大员都要哆哆嗦嗦！而现在呢？兵部都能骑在他们头上为非作歹！说着说着，大家都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开口了。勋贵中也并非没有明白人，有许多公侯都知道，自家子弟与此事有牵扯。但他们却不能让这流言尽快平息，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但大家心中却都隐隐有个共识。当下还是得赶紧让自家小辈和这流言撇清关系，别再掺和其中。而这流言还得令其持续一阵子，以证明大家的清白……“我看陛下本就是想借着那些文官的手，弹压我等，也不见得是真想处理这些流言！”

徐增寿突然猛地一拍桌子：“若是他想处理，不管是按齐泰说的也好，还是按黄子澄说的也罢，都可消弭流言！”

“还布置这么一个差事，不会是盯上了五城兵马司的权，想转给应天府衙吧？”